在强奸文化盛行的年代，“她们”都不敢发声！（组图）

编者按：最近，刘强东涉嫌的性侵案情节“反转”迅速，扑朔迷离。部分网友对待被害者的丑恶态度也一览无遗，从国人一贯的认知来看，被性侵者就应该是纯洁无瑕，坚贞不屈的高节女性，并且喜欢在内心臆想出一位“完美受害人”形象。可一旦理想中的完美受害人与现实稍有不符，，就开始否定所有，强贴各种标签，跳骂污化对方。然而，对于一个至少在法律程序上的弱者来说，被性侵后勇敢发声，已是非常大的进步。要知道，在曾经强奸文化盛行的年代，即使有女性遭受性侵，也根本不敢站出来指认“凶手”。即使贵为当红的好莱坞女星，也照样无能为力。

刘强东案的近期发展，以及两年的林奕含之死，都让我联想到了好莱坞之王克拉克•盖博强奸女星洛丽泰•杨的往事。

克拉克•盖博和女星洛丽泰•杨

这个往事涉及到正是date rape，但国内似乎少有人知，不久前，一位朋友提到盖博，说他“是好莱坞黄金时代最可爱的某种男人类型的代表，风流而不下流，不是绅士可骨子里尊重女性，了解、欣赏和爱她们。”

当然，她说的是盖博的银幕形象，但还是让我毛骨悚然，我问她是否知道洛丽泰•杨的事情，她说不了解，我想，不如趁近期的热点，把这个事件也写一下。说是强奸事件而不是强奸案，因为它从来没有进入到法律层面，而这种难以进入法律层面的强奸，正是典型的房思琪式强奸。

莫名其妙诞下的私生女

我初次了解洛丽泰•杨，是在好莱坞男星斯宾塞•屈赛的传记中。洛丽泰•杨和斯宾塞•屈赛当时都是好莱坞数屈指一数的明星，这场恋爱轰轰烈烈，两人皆为天主教徒，屈赛为了杨跟妻子正式分居，而杨比屈赛更虔诚，她无法接受离婚的人。

1934年秋天，她正式跟屈赛分手，屈赛终生保存着杨的分手信，在信里，虔诚的杨说希望两人都能实实在在地当好孩子（a good boy and a good girl）”。

斯宾塞•屈赛

奇怪的是，言犹在耳，数月之后，杨就莫名其妙地怀孕了，1935年秋天，她偷偷摸摸产下一个名叫Judith（后改名Judy）的私生女。这个事件，成了她的终身之玷。她至死不做任何解释，不提及生父，甚至不承认自己是生母，而是跟家人一起，布置了一个欲盖弥彰的闹剧。

带着包头帽的Judy

30年代的美国民风保守，好莱坞女星如出现丑闻，必会成为票房毒药，身败名裂。包括杨在内的女星们，多半是调情的高手，因为社交能力是她们的谋生手段之一，但前提是保持清白名声，即便在拍戏途中，她们都会有女伴陪同。

事实上，在西方旧时代，传统女性都必须具备这样的能力，一方面要到处抛头露面寻找合适夫婿，但同时不能玩过火，否则非但不能嫁入清白人家，还会被社交圈放逐，不了解这种情形的，可以参看简•奥斯汀的小说。

当然，女星私下怀孕在所难免，公司的处理办法是秘密流产，只要不传出去，也不一定会被开除或雪藏。然而，杨是天主教徒，不接受流产，所以只能跟母亲、姐妹和医生合谋保全这个孩子。

费尽心机掩盖的真相

首先，她额外拍了两部电影，确保在生产前后，公众不会留意到她的缺席，接着制造各种机会，医生对外说杨身体不好，至少要休息两个月。

整个怀孕过程中，杨和家人费尽心机，一方面要尽可能出来见人，消除谣言，另一方面又不能让人看出孕体，同时还要解释到底生了什么病，不是绝症，但也不是小病。然而，别人也不是傻子，还没到临产，关于杨的各种谣言就传得沸沸扬扬，于是，家人不得不请人来采访她，时间只限20分钟，杨躺在床上，身上堆了许多枕头，终于把采访糊弄了过去。

到了临产，全家人最担心的是被送牛奶的人听见，于是大家一起动手，想尽办法隔音，把门缝和窗户都用毯子和毛巾堵上，终于，11月6日，女婴诞生了。孩子未满月，杨就回去工作，一边掩饰漏奶的胸脯，一边到处抛头露面，弥补形象。

 洛丽泰•杨

Judy先是跟护士一起生活，可这个护士打算敲诈杨，于是家人立刻把女婴送进了孤儿院，东躲西藏了十几个月之后，1937年6月，报纸上突然提到，杨收养了两个女婴，这是个烟雾弹，不久，杨又宣布，老大的家人把孩子认领了回去，于是只剩下老二，其实就是她的亲生女儿，而且为了不被识破，这个女婴的生日也被篡改。

Judy以养女的名义跟着母亲生活，她4岁时，杨和Tom Lewis结婚，按西方规矩，继父可以办理手续收养妻子以前的孩子，但Judy却没有被Lewis收养，因为收养要调查Judy出生时的生母，很容易露馅。

 杨和Judy

Judy在缺乏安全感的情形下长大，心存疑虑的她渴望了解自己的生父生母，多次向养母追问自己的身世，养母拒不回答。

1958年，23岁的Judy告诉未婚夫，她没法跟他结婚，“因为我对自己一无所知。你对自己的背景一清二楚，而我却对自己一无所知。”她的未婚夫回答说，“你错了。我对你的背景一清二楚……你的父亲是克拉克•盖博。”

Judy感到震惊，事实上，Judy的生母是杨，生父是盖博，这个谣传在好莱坞可谓尽人皆知，因为洛丽泰•杨怀孕前后，正好在跟已婚的盖博一起拍片子，早有人怀疑他俩发生了恋情。

就这样，Judy成了最后一个了解自己身世的人，1994年，她出版了回忆录，Uncommon Knowledge，从这个书名，可以看出她对杨的怨恨，Judy的回忆录第一页写的是：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活就充满了伪善和欺骗（My life has been filled with hypocrisy and deception from the moment I was born）。

此时，她跟杨的关系已经恶化，据说在某个母亲节的聚会上，她向杨提出挑战，要求杨说出真相，杨没有答复，而是退回自己的房间，开始呕吐。

克拉克•盖博和女星洛丽泰•杨

洛丽泰•杨的“伪善”，在圈子里是有名的，杨的母亲是严厉的天主教徒，而杨在少女时代曾大逆不道，私奔跟人结婚，不久又回家忏悔，最后婚姻被宣布无效。她跟屈赛婚外恋，分手时声称要做a good girl，没几个月就怀孕生了私生女。有了私生女之后，她越发虔诚（或伪善）。

她坚信女人的麻烦都是自找的。一个女孩向她抱怨说男人总缠着她，杨反驳说，“你诱惑他们了吗？”她自诩，“从未有人侮辱过我，除非我给了他某种机会。”她到处参加天主教慈善活动，拜访孤儿院，拯救失足女性。

另一方面，她所谓的养女却长了一对跟盖博一模一样的招风耳朵，人人引为笑谈，于是她坚持让Judy戴包头帽（bonnet），从不允许她漏出耳朵，最后干脆让Judy做了手术，硬是把招风耳朵折起来。如此表里不一，难免招人讥讽。

难以求证的date rape

然而，Judy索要的真相是什么呢？恐怕连当事人洛丽泰•杨自己也不知道。

1998年，85岁的杨跟她的传记作者在家看电视，电视里提到“date rape”这个词，传记作者说，“她问我那个词是什么意思，我尽可能地做了解释。”第二天晚上，杨的儿媳Linda过来吃晚餐，杨又问起了date rape，Linda再次解释给她听，杨听呆了，说，“那——那就是盖博对我做的事。”

从那之后，照儿媳的看法，杨似乎轻松了很多，不再对自己耿耿于怀。1935年，洛丽泰•杨和克拉克•盖博合演了Call of the Wild，归程的火车上，不知通过什么手段，盖博溜进了她的卧室车厢，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1998年，杨才明白，当晚发生的事情叫“date rape”。

洛丽泰•杨

63年以来，杨一直坚信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是自己的过错，由于自己不够检点，没有以死相拼，所以才让盖博占了便宜。她痛恨自己的过失，心理上发生了扭曲，她把女儿Judy称作a walking mortal sin，终其一生，杨从未指责过盖博，而是不断忏悔，不断反省自己的过错，也忘不了指责其他“失足女性”的过错。

除了私下跟家人讨论过date rape，她至死从未想过要翻案，而正是这一点，让她的叙述显得更为可信。

从法律的角度上，Date rape不易认定，往往是各执一词，就看读者相信哪一方的说法了。30年代的美国，依然有着浓厚的清教徒情结。杨深爱屈赛，他们的恋情是公开的，一度打算结婚，但根据后来的采访和回忆，两人非但没有发生关系，甚至连独处都不曾有过，在这种保守的氛围中，数月后，没有前奏和后续，没有来龙去脉，杨突然就怀孕了。仅凭这一点，说杨自愿发生关系就不太可信。

尤其不幸的是，同属娱乐圈，洛丽泰•杨还不得不继续面对如日中天的好莱坞之王，甚至在被强奸的早上，她母亲去火车站接她，她还强颜欢笑，邀请盖博共进早餐。在未来的日子里，她也没有拒绝跟盖博的其他合作，甚至还说过后悔没嫁给盖博这样的话。

有人觉得这正是盖博没有强奸她的证据，事实上，在date rape的事例中，受害者保持跟加害者的关系，甚至嫁给强奸犯，都是非常普遍的。

盖博

在很多国家或地区文化中，嫁给强奸犯是最好的纠正和弥补方案。房思琪会继续请教李老师，还强迫自己“爱上”了李老师，很多大牌教授的女学生和女合作者，不会因为被奸而中断合作，同样，大多数女职员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跟男同事或男上司翻脸。

不久前，一个美国女性法律学者揭发，自己多年前曾经被某个大人物date rape，她非但没有举报，甚至还劝告他人在同类情形下也不必举报，因为不但难以举证，而且会自毁前程，即便她自己，也是等那个大人物死后，才敢把事情公布于众。

如果连一个法律学者兼受害人都缺乏能力对抗这种“rape culture”，那么又怎么能责怪像洛丽泰•杨这样依靠娱乐圈为生的人呢？“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 林奕含之所以说出这句话，就是因为有无数的女性窒息其中。

性侵男星继续逍遥快活

而她的女儿Judy呢，一个无辜的小女婴，从一出生就被自己的母亲视为“mortal sin”，19个月之前一直东躲西藏（hideaways and orphanages）。尽管身世众所周知，但母亲生前从未承认她是亲生女儿，继父也无法正式收养她。

从小饱受嘲讽，带着过时的帽子，做了痛苦的折耳手术。Judy精神上处于无父无母的状态，她一直以为母亲跟盖博是恋爱关系，母亲出于宗教信仰，出尔反尔，拒不承认事实，因此自己的痛苦完全源自母亲的伪善（当时的报道和流言也如此认定，等于杨一个人背了所有黑锅）。

Judy后来学习精神治疗专业，成了心理治疗师，但她至死未跟母亲达成真正和解，反而在回忆录中对那位不了解的生父盖博心怀美好的憧憬。

盖博

而这个故事中的男主人公盖博呢。眼看着洛丽泰•杨因为怀孕狼狈不堪，他却逍遥自在，继续在银幕上扮演对女性体贴入微的角色。杨生女后，曾有人发电报告知盖博，据说盖博把电报撕掉了事。杨甚至秘密设立了一个银行账户，以为盖博会打点抚养费进去，结果那个账户始终是空的。

杨即便有伪善之处，但毫无疑问，她是一个负责的母亲，强奸怀上的孩子，原本可以送人，一了百了，但她却竭力把孩子收养回来，哪怕遭受他人掩耳盗铃的嘲笑。再看盖博，生前只跟这个私生女短暂地聊过一次天，当时Judy15岁，不知道眼前男人是自己的生父，除此之外，他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

如果有什么比被强奸更糟糕的，恐怕就是因强奸而怀孕了。从这一点上来说，洛丽泰•杨比Jingyao Liu和林奕含更不幸。刘强东和男老师毕竟因为事件被揭发而名誉扫地，而盖博，比那位男老师更加风度翩翩，风流快活，终身未受惩罚，甚至还被私生女设想成一位慈父。

洛丽泰•杨死于87岁（2000年），Judy死于76岁（2011年），直到Judy去世后，杨的家人才把这个故事公布于众，他们觉得不在Judy生前透露实情，对Judy是件好事，“谁不希望自己的父母曾经相爱呢？”

盖博

但笔者却以为，如果Judy在生前就获知实情，作为一个心理治疗师，她应该会醒悟，明白母亲前后不一，左右为难的苦衷，她甚至应该会感谢母亲顶住压力生育她，抚养她的艰辛，这对母女，很可能会达成真正的和解。遗憾的是，两人均已过世，后人的一切判断，皆只是猜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