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冲浪十年,我发现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流汗黄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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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中文互联网上的冲浪选手,我相信你一定对这个表情并不陌生。
它,流汗黄豆,话题终结者,与人交流时“最具杀伤力”的表情——尽管其原意是表达“尴尬”的意思,但自“差不多得了”这个梗诞生伊始,流汗黄豆这个寻常的表情就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
“碰到傻X了?流一个!”“彻底无语了?流一个!”“别人流汗黄豆了?跟流一个!”随着这个梗的爆发式传播,它逐渐成了在社交媒体上人们最滥用的表情,你走到哪里,就能看到哪里的流汗黄豆大军。
直到现在,就连大海彼岸的日本友人都绷不住了,伴随着“大叔文体”(おじさん構文)的兴起,以流汗黄豆为首的表情已经成了最引人生理不适的一批符号,与中文互联网曾发生过的状况如出一辙。
就像鲁迅曾经说过的那句“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流汗黄豆所传达的情绪是相通的”,在几年前还只是众多Emoji中最平平无奇一个的流汗黄豆,如今俨然已经成为了后现代互联网对线的终极答案。
一
对如今的网民而言,学会如何在网上面临恶言恶语后迅速地调节自己的情绪已经成了一门必修课,但碰上油盐不进的流汗黄豆时,还能绷得住的可能只有少数人,就连AI都忍不了你一直对它发流汗黄豆的样子。
从根源来讲,流汗黄豆最早能追溯到百度“神奈川冲浪里吧”——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神友”聚集地。
起初,神友说要有流汗黄豆,便有了流汗黄豆。
神友说流汗黄豆是好的,便把流汗黄豆刷到了神吧各处。
到了第七日,神吧被百度炸了,于是神友逐渐扩散至孙吧、抗吧各处。神友歇了他一切的工,说差不多得了,然后整个互联网就被流汗黄豆包围了,妈的。
可是,一个黄豆+一个汗点构成的表情究竟有何魔力,以至于整个互联网都变成了它的形状?
与寻常的辩驳不同,流汗黄豆的攻击性在于它是纯粹的“对人不对事”。在网络对线中,当一方还在试图力证另一方的错误时,只要另一方缓缓打出一个流汗黄豆,即可瞬间杀死比赛。在表面上,流汗黄豆配套的台词是“差不多得了”“绷不住了”“啊对对对”等看似攻击性不强的词汇,但它们的潜台词则是“你是个傻X”。
“格雷厄姆反驳金字塔”
这让流汗黄豆的性质成为了一种基于底层的言语解构,只要打出它就能在网上居于不败之地——无论你在对线时说了些什么,你的话语都会在对方打出流汗黄豆时显得苍白而无力。
基于这点特性,流汗黄豆马上就在各个贴吧扩散开来,也永远改变了互联网对线的形态:对一些还想正经讨论的用户而言,流汗黄豆宛如当头一棒,因为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突然打出一个流汗黄豆杀死比赛;而当你在网上碰到真正无法交流的逆天人物时,也不一定能忍住不首先使用流汗黄豆,毕竟你永远不知道与自己对线的究竟是人是鬼。
在本质上,流汗黄豆的滥用要归结于互联网用户观点的分裂,而这又要回到它的创造者神友身上。如今的键政对线往往处于一个“谁也说服不了谁”的状态,使得很多时候的争吵与其说是在讨论对错,倒不如说是在辨识立场,而这点又以神友与兔友的两极对立颇为典型。
这让任何有价值的讨论都化为了虚无,但与此同时,它也为神友带来了强大的网络造梗能力。像是我们如今所说的网络君子六艺“典孝急乐绷赢”,几乎个个都与神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流汗黄豆的性质类似,这些字眼同样也是否定人格、终结比赛的对线杀器。
当性别、立场等诸多议题分歧激化之时,打出以流汗黄豆为首的阴阳怪气表情便成了如今的普遍现象。而这种彻底否认对方智商的姿态又进一步恶化了整体互联网环境,到了这个阶段,所有人的眼中就都只剩下了这一个玩意儿:流汗黄豆。
二
以严肃的眼光来看,流汗黄豆的传播,主要依托于如今中文互联网的抽象程度。一个人受互联网的影响越深,便越容易陷入对流汗黄豆的痴迷中。
毕竟在流汗黄豆所代表的解构性质之外,我们所面临的其实是一整套已经被异化的后现代语言符号体系。
就比如说如今对线时,你喷对方是个“傻瓜”可能只会让人觉得你很可爱,但看似无害的流汗黄豆却成了最令人深恶痛绝的Emoji。
对互联网文化部分重合的中国与日本网民而言,流汗黄豆则被无师自通地赋予了负面的含义,但在西洋人与“不玩网”的老年人看来,它却仍是那个表示“尴尬”的原义。类似的情况原本表“出汗、发热”等状态的吐舌红豆,在如今的互联网上交流中,它往往会沦为某些逆天言论的陪衬,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男酮”“发烧”一类的关键词。
另一个典型则是“微笑”的涵义变化,如今每当有长辈给我发送这个表情时,我都难免心头一凉。
此前中央美术学院展览中出现的一幅艺术作品“差不多得了”,其实就展现了这种互联网语言上的异化。
而如今,将人们之间的交流隔绝开来的又何止是一个流汗黄豆,假如说两个人生活在不同的互联网群体中,那么他们的语言甚至都可能是不通的。
你刷孙吧,我看小红书;你是神友,我是厕妹,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我们在同一个互联网粪坑话题下相遇,你有很多话想对我说,我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你听不懂我说的,我也听不懂你说的,因此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了一句话——
“差不多得了。”
随后,尝试连接所有人的古早互联网就如巴别塔一般坍塌了。人们相互观望,相互敌视,把意识当成武器,把分歧当成仇恨,于是,便有了当下党同伐异、身份政治的互联网环境。
而面对如今的互联网环境,我也只能像大家一样,缓缓打出一个流汗黄豆。
三
将如今的互联网对线模式归结起来,其实不难看出大家正处于某种程度上的囚徒困境。
1.“在互联网上,没人知道你是一条狗”,因此他人即地狱,你永远确认不了对方会不会与你进行友善、正常的交流。
2.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谁后手掀桌子开喷谁吃亏,因此如果一定要死个马,那么一定要让对面的马先死。
这导致在一些环境较为恶劣的社区里,网民们无时无刻不处于一种猜疑链中,它将人们导向了唯一解:在对方使用流汗黄豆前,率先拍出流汗黄豆——而作为全球互联网抢先测试服的中文互联网,就这样进入了最终版本。
人们文字中的思想逐渐消亡,网络变成了纯粹的发泄工具,只有流汗黄豆从解构中汲取了力量。
流汗黄豆解构一切,流汗黄豆建构一切。一切旧有的、严肃的事物都可以用一个流汗黄豆回应,一切崭新的、无意义的事物都可以用一个流汗黄豆开启。
互联网即是它,它即是互联网。
最后,这篇文章归结起来,似乎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流汗黄豆。
“你在解构流汗黄豆?全给你懂完了��。”(画外音)